2006年11月2日 星期四

吳先生嗎? 謝謝你。

1.一個中年男子來急診室求診,他的脖子上長了非常大的腫塊,下頦也腫了,

舌頭凸出來在外面伸不回去,嘴角不停地滲出血。

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要用這麼駭人的Case當做開場白,我也想問問主治醫師,

為什麼我來到血液腫瘤科的第一天要研究的Case就是這一個。

"這裡好多人在賣豆漿喔? 你去買一碗豆漿來給我喝。"這位病患的姊姊告訴我,

他剛到急診的時候嘴巴不停地喃喃這句話。

於是這就成了陪伴我ㄧ星期的課題,Head and neck tumor是數一數二難照顧的腫瘤,

我心裡納悶的是,為什麼拖到現在才來醫院呢?

也許是他在新光醫院就診時,醫生告訴他,你這個是舌癌,以後舌頭可能要割掉。

任誰聽到這個消息都會晴天霹靂,決定躲起來決定不再理會,直到它越長越大,不能呼吸。

我看到他平靜地在病床上躺著,插著氣管內管和鼻胃管,旁邊的看護告訴我,

他就是那樣溫溫的,即使白血球只剩下幾十顆,即使高燒好幾天了還不退。

星期五時,醫生告訴我,這樣嚴重的病人其實只能等待安寧療護了。



2.但是等待安寧療護的病人可以很平靜嗎?

一個乳癌末期的病人,皮包著骨的身軀縮在病床上呻吟著,我們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加上嗎啡。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病患痛苦地在呻吟,沒有意識地在呻吟,那就是痛的感覺。



3.來血液腫瘤科好像就是來學習面對死亡的,一個十八歲的男孩躺在加護病房裡雙手外攤。

再生不良性貧血,白血球也只有幾十顆,家境清貧,感染爆發了用上最後一線的抗生素,

最後能做的就是看晃總沉重地要家屬做好撐不過這一關的心理準備。

爸爸的眼眶是濕的,爸爸的外套也是濕的,玻璃窗上滑下來的雨水把爸爸的眼眶染紅了。

他沒有哭,他只有說謝謝。



4.第二個星期我受夠了血液腫瘤科的低迷想要混水摸魚,再加上十一月初新交班,

也就是在沒人記得你是誰的情況下,我決定星期三才開工。

顏大夫也在星期三時又問了我一次是新來的intern還是clerk。

於是我這星期的課題就是轉移癌。

當我氣喘呼呼,故作平靜地走進病房,病人觸了電般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一個六十七歲的老伯下背痛了兩三個月,到處求醫仍然找不到原因,

最後發現診斷仍為不明來源的轉移癌,無論是什麼腫瘤都已經是末期了。

把病歷徹頭徹尾地了解之後,記熟了LQQOPERA再去仔細地詢問病史,

淌著從一樓衝到六樓的汗水,找到了四個非常沒特色的症狀,咳嗽,夜間盜汗,體重減輕,下背痛。

並且做了一些理學檢查,仔細注意病人各式各樣的小問題。

最後病人看了看我的名牌,伸出一隻手滿懷笑容地跟我說:"吳先生嗎?謝謝你。"



5.我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家屬不想讓他知道病情。

我以為知道自己的病情是每個人的權利。

但是如果你得的是末期癌症,你要打的是辛苦萬分的化學治療,你還想知道嗎?

知道了,還會想接受治療嗎?



6."為什麼我現在還可以呼吸?還可以吃東西?"

一個十八歲大滿臉青春痘的男孩躺在床上問顏大夫這個問題。

惡性骨肉瘤多重器官轉移合併下半身癱瘓,只剩右肺有功能。

他的母親還很年輕,看的出來家裡的經濟狀況還不錯。

病床的兩旁有兩大串紙鶴垂著。

"那...侵犯到...腦部要多久?" 帶著氧氣罩斷斷續續地問著,自己剩下的日子。

我看了看身旁的母親,要有多少勇氣去聽自己的孩子問這個問題。



7.這個國家的問題就在於畫一隻恐龍就要像一隻恐龍,即使我們知道從來沒有兩隻恐龍長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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