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個中年男子來急診室求診,他的脖子上長了非常大的腫塊,下頦也腫了,
舌頭凸出來在外面伸不回去,嘴角不停地滲出血。
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要用這麼駭人的Case當做開場白,我也想問問主治醫師,
為什麼我來到血液腫瘤科的第一天要研究的Case就是這一個。
"這裡好多人在賣豆漿喔? 你去買一碗豆漿來給我喝。"這位病患的姊姊告訴我,
他剛到急診的時候嘴巴不停地喃喃這句話。
於是這就成了陪伴我ㄧ星期的課題,Head and neck tumor是數一數二難照顧的腫瘤,
我心裡納悶的是,為什麼拖到現在才來醫院呢?
也許是他在新光醫院就診時,醫生告訴他,你這個是舌癌,以後舌頭可能要割掉。
任誰聽到這個消息都會晴天霹靂,決定躲起來決定不再理會,直到它越長越大,不能呼吸。
我看到他平靜地在病床上躺著,插著氣管內管和鼻胃管,旁邊的看護告訴我,
他就是那樣溫溫的,即使白血球只剩下幾十顆,即使高燒好幾天了還不退。
星期五時,醫生告訴我,這樣嚴重的病人其實只能等待安寧療護了。
2.但是等待安寧療護的病人可以很平靜嗎?
一個乳癌末期的病人,皮包著骨的身軀縮在病床上呻吟著,我們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加上嗎啡。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病患痛苦地在呻吟,沒有意識地在呻吟,那就是痛的感覺。
3.來血液腫瘤科好像就是來學習面對死亡的,一個十八歲的男孩躺在加護病房裡雙手外攤。
再生不良性貧血,白血球也只有幾十顆,家境清貧,感染爆發了用上最後一線的抗生素,
最後能做的就是看晃總沉重地要家屬做好撐不過這一關的心理準備。
爸爸的眼眶是濕的,爸爸的外套也是濕的,玻璃窗上滑下來的雨水把爸爸的眼眶染紅了。
他沒有哭,他只有說謝謝。
4.第二個星期我受夠了血液腫瘤科的低迷想要混水摸魚,再加上十一月初新交班,
也就是在沒人記得你是誰的情況下,我決定星期三才開工。
顏大夫也在星期三時又問了我一次是新來的intern還是clerk。
於是我這星期的課題就是轉移癌。
當我氣喘呼呼,故作平靜地走進病房,病人觸了電般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一個六十七歲的老伯下背痛了兩三個月,到處求醫仍然找不到原因,
最後發現診斷仍為不明來源的轉移癌,無論是什麼腫瘤都已經是末期了。
把病歷徹頭徹尾地了解之後,記熟了LQQOPERA再去仔細地詢問病史,
淌著從一樓衝到六樓的汗水,找到了四個非常沒特色的症狀,咳嗽,夜間盜汗,體重減輕,下背痛。
並且做了一些理學檢查,仔細注意病人各式各樣的小問題。
最後病人看了看我的名牌,伸出一隻手滿懷笑容地跟我說:"吳先生嗎?謝謝你。"
5.我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家屬不想讓他知道病情。
我以為知道自己的病情是每個人的權利。
但是如果你得的是末期癌症,你要打的是辛苦萬分的化學治療,你還想知道嗎?
知道了,還會想接受治療嗎?
6."為什麼我現在還可以呼吸?還可以吃東西?"
一個十八歲大滿臉青春痘的男孩躺在床上問顏大夫這個問題。
惡性骨肉瘤多重器官轉移合併下半身癱瘓,只剩右肺有功能。
他的母親還很年輕,看的出來家裡的經濟狀況還不錯。
病床的兩旁有兩大串紙鶴垂著。
"那...侵犯到...腦部要多久?" 帶著氧氣罩斷斷續續地問著,自己剩下的日子。
我看了看身旁的母親,要有多少勇氣去聽自己的孩子問這個問題。
7.這個國家的問題就在於畫一隻恐龍就要像一隻恐龍,即使我們知道從來沒有兩隻恐龍長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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