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

暫時想不到什麼標題，不過是一些臨床上的小故事和無可奈何的心境。



1. 一個約莫五十歲的中年男性，古董商，全身刺青，糖尿病從來不吃藥控制，

送來急診的時候很喘，咳嗽咳了很久，抽血一驗敗血症合併酮酸中毒，咳嗽咳很久了，胸部X光看起來當然是相當不舒服，

胸部電腦斷層則顯示相當多的開洞性病灶，合併許多肺泡的浸潤，高度懷疑開放性肺結核，收進負壓隔離病房治療。

果然痰抹片檢查肺結核菌一次4+，另一次3+。

由於來的時候動脈血偏酸狀況十分不穩定，發了病危通知，家屬似乎沒有很進入狀況，來了一個家屬據說是他的媳婦，

還有媳婦的朋友，是個男的。唯一能決定事情的人是病人的女兒，但是據說她不會出現，

非常奇怪的這些錯雜的男女關係引起護理站的大家議論紛紛，不過最讓人氣憤的不是這些，

是住進負壓隔離病房的病人，家屬陪同一律要戴N95口罩，以免被傳染，更何況是開放性結核的病人，

但是家屬完全把醫護人員的話當耳邊風，我們從監視器下眼睜睜地看著家屬在病房內脫掉口罩和病人相處，

雖然住院醫師也已經很詳細告知感染的風險和後果，但是這樣把傳染病不當一回事的行為很讓人生氣，

於是這些家屬也就成為了開放性肺結核可能的攜帶者，他們就這樣在醫院裡面行走，和所有人共乘電梯，

並且對於所有人的勸阻都不予理會，有時更是態度惡劣。



這個病人其實已經多次因為糖尿病的併發症送入急診，也多次被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每一次他們被告知治療完成可以出院之後，他們總是會在出院前兩天全家消失，就這樣地消失了，沒付錢就消失了。

於是醫療費用就是醫院吸收，也沒有所謂全民買單，因為他沒交健保卡。



對於這樣惡劣的病人似乎也是束手無策，畢竟對方看起來底子也不是很乾淨，任誰都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這樣下去真的不是辦法，我得想個方法好好地把他們治一治!



2. 一個六十歲左右的女性，退休多年，從不抽菸，入院的主訴是兩側肋膜積水兩年，腳踝和小腿腫約十年，

常常咳嗽有痰，也常常覺得會有點喘，

曾有過腎病症候群但是入院之前已經痊癒，這次進來是要好好的查一查原因，

想當然做了全套的檢查，胸部x光，胸部斷層掃描，抽胸水化驗，肋膜切片，腹部超音波，左右心室功能檢查，發炎的掃描，

抽了很多過敏免疫風濕的標記，腫瘤指標，當然都是正常的，也沒有蛋白尿了，唯一的異常是血中白蛋白很低，

雙手雙腳的指甲很脆很小，病人也主訴說好幾個月不需要剪指甲，因為也長不出來，

當下懷疑了一個非常罕見的疾病，Yellow-nail syndrome，讀了一些文獻似乎也很符合這個診斷，當下還有些興奮。

因為低白蛋白所以懷疑病人營養狀況不好，會了營養師，她告訴我說病人很少吃肉，也很少吃蛋，

因為她女兒很擔心她生了怪病，買了很多坊間健康的書籍給她看，書上都教說不要吃太多肉，不要吃太多蛋白質，

所以她都不吃，她也不喜歡吃豆腐，所以蛋白質類的東西她幾乎都沒吃，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病人自費輸了六瓶白蛋白之後說腳腫好了很多，最後好像也不是生了什麼怪病，

是生了一些心病，一種擔心害怕的病，最後這些擔心害怕被坊間的書催生成了一個真正的怪病，

說穿了就只是營養不良。



3. 醫院又開始弄評鑑了，主任說評鑑就是paper work，哪家paper work做的好就是好醫院，

話中似乎有點無奈但也聽不出來他是不是認真的這麼想，於是我多了很多表格和同意書要填，然後要蓋很多章，

坦白說這些東西跟醫療的品質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把病人發生的事情在不同的表格上用不同話再多寫幾遍。

大家都知道一個住院醫師照顧的床數不要太多，loading不要太重可以達到較好的醫療品質，

因為花在每一個病人的時間會增加，但是增加paper work似乎不會增加醫生和病人相處以及談話的時間，

也似乎不會得到什麼直接的益處，我曾經在某一堂醫療品質的課程上提出這個促進醫療品質的政策的可笑處，

當然只是被授課老師以一句"那你可以跟上面的人講"就這麼帶過了。

想一想其實我們也是很可悲的，因為我們就是那群不會去吵不會去爭的人，

大部份的我們從小都是優秀的乖學生，我們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很違規的事情，什麼爬牆翹課這種稍微跟壞學生沾上邊的事情，

似乎就可以讓我們自以為有點壞而洋洋得意了。最近醫院說要減薪了，很奇怪吧。

我們這些被教育的很成功的高知識分子是很有文化的，我們默默地做著我們地工作，

外界的人用更高規格的眼光審視我們，你們是醫生喔，你們的情緒管理一定要很好，你們不能生氣喔，

病人不聽你的話你要好好解釋喔，就算他去散播肺結核你也要好好解釋喔~

於是我們學會逆來順受，我們在順受的時候還自認為是很有道德情操的，

所以我們不會反抗，我們不會去抗議不會去丟雞蛋，不會去謾罵，我們還是做我們的事情，

就像考試不管出的多難，前幾名的人還是前幾名，他們還是能考高分，有人會一直挑戰我們的極限。



醫生呀，是志業不是職業，我很同意，只是有沒發現有志的優秀人才好像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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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5-23 12:16:28

這個行業沒有耶穌基督的精神是越來越難撐的!

願上帝賜你智慧與力量，讓眾生因你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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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5-23 15:12:54

捉的也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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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言者: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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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5-24 00:06:20

totally ag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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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言者: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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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6-04 03:46:14

不會ㄚ~

我們醫院的醫生都很有人性(脾氣)..

又不是做了醫生護士 就瞬間變成神了..

喜怒哀樂

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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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言者: vch6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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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7-10 12:25:58

加油~~:)

關於死亡與離別

1. 第一個回到胸腔內科的星期日並不是太順遂，大概從上午十點就開始一陣忙碌，兩個病房同時有四個人在喘，

其中兩個是很大的肺癌把肺臟壓垮了只剩下一邊可以呼吸，又外加肋膜積水所以這兩個病人才喘個不停，

另外一個病人是胸主動脈剝離，目前血壓和血管處於一個恐怖平衡，什麼時候會破掉不知道。

最最奇怪的是另一個肺癌的老太太，在急診診斷是泌尿道感染收住院，中午吃完飯就開始咳嗽和吐，

吐著吐著就開始喘了起來，趕快抽血照X光，動脈血氧開始有點酸了，跟她的孫子解釋插管的可能性，

癌症的病人預後很差，插管後沒辦法脫離呼吸器可能要作氣切，也有可能會變成植物人，當然也有可能會死。



家屬堅持要救。

"如果不救，她就會死耶，那我當然要救呀，我不能看我奶奶就這樣死掉呀。"



當下我只是覺得家屬似乎沒有完全了解急救和插管會帶給奶奶的痛苦，以及以奶奶癌症的病況也是時日無多。

下午兩點多，這位老奶奶變的非常地喘，三點多似乎又平靜下來了，她靜靜地躺著睡著，我在一旁觀察她的呼吸算是很平緩。

四點多再去看一次，老奶奶醒了，喘地不得了，我又再跟家屬解釋了一次現在情況的危急，希望她孫子再三考慮是否要插管和急救，

當然我也問了老奶奶，這個問題似乎對他來說太困難了，她沒有回答我。

不過大概也只過了一兩分鐘，老奶奶就在我眼前昏迷了，脈搏一搭發現沒有就開始急救，監視器一接上去心跳只有四十幾下，

急救藥物開始打，一群護士衝了進來，開始進行心外按摩，插管，抽血，擠急救甦醒球，找別的病房的住院醫師和實習醫師ㄧ起來幫忙，

壓了快半個小時，三個醫生輪流，第一次脈搏跳回來血壓還是量不到，吊上昇壓劑、強心劑、靜脈輸液，過一會兒脈搏又停了，

又開始急救，壓了好久脈搏才又回來，我感覺到老奶奶的肋骨和胸骨在我的掌下斷了好幾節，血壓還是量不到，接呼吸器，轉加護病房。



時間大約是下午六點左右。



轉加護病房後，沒多久又開始CPR，急救了好幾輪，最後還是救不回來。

這一切進展地好快好快，我看到一個生命就這麼突然地再我眼前消失，又在我的掌下勉強徘徊。



有的時候有點懷疑這個治療是在治療病人還是在治療家屬，還是在治療自己不想讓病人死的心。

還是我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死亡，沒有真正了解過分離。

一個我很尊敬的老師曾經告訴我做為一個臨床醫師，一定要殘酷，因為殘酷才不會對病人心軟，有的時候對病人心軟，反而會害了他。



也許放手是一種殘酷，這種殘酷可以讓這個老奶奶少受很多苦，只是我們沒辦法去治療家屬的不捨，因為我們沒辦法體會。



2. 那一天的值班是很辛苦的一天，從星期天早上八點忙到半夜一點，處理完值班的事情之後勉強地看過了自己的病人，

倒在值班室昏睡，很幸運地是一覺到天亮，但是也只睡了四個多小時，五點多就醒了。

六點多起來再把病人看一看，七點有個病人又開始喘了，剛好遇到總醫師，拜託他去幫病人抽胸水，也許抽的及時，這個病人又撐了下去，

我也跟病人的女兒講了幾次，看起來年紀似乎比我小一點的她，似乎也將要面臨母親生死交關的臨界點，

那也是我每次勸家屬簽DNR時可以感受到的，我常常在想他們是不是會覺得簽下去就等於簽了死亡同意書，

就好像會診了安寧緩和醫療，是不是就是在讓病人等死? 家屬們常常會有這樣的疑慮，這樣的疑慮其實也是來自於對死亡的恐懼。



3. 今天很幸運地準時下班了，在晚上六點多的會議的最後還是忍不住昏迷了一下，但還是決定今天晚上要去騎腳踏車。

在昏黃的路燈和河水的反射下的河濱公園腳踏車道上騎車，看著燈光在水上潾潾地飄浮著，那時候我感到全然的放鬆，

腦袋裡的空白可以讓我把這天發生的一切重新消化，我忽然想起電影"陽陽"最後她在路上跑著、喘著的那種感覺，

那時候你問我那代表著什麼，其實當時的我說不上來，但我今天感覺到了那個意象，其實就像我在夜裡騎著腳踏車的某個層面是相同的。



我也忽然明白了我們對死亡的恐懼和對分離的不捨，原來是那種永恒地不能再相見的感覺。

即使你最親的人只能躺在床上，你還可以撫摸他的臉，你還可以看著他，即使他再也不能清醒，

也許旁人會說那對你的心是一種折磨，但是你情願受那折磨，也不願意這折磨永遠消失，

那是一種廣袤無邊無際的愛，旁人無從明白，身為一個必須殘酷的臨床醫師，明白了這種愛之後，還是得堅決選擇殘酷，

所以他決定蒙上口罩，扣緊白袍。



4. 那天我看到了好幾個好年輕就得了癌症的病人。

曾經，我覺得肺癌的治療只能多延長幾個月的壽命，了不起就多了個幾年，得投入很多金錢與精神，當然我明白那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一種廣袤無邊無際的愛，這種愛可以讓人不惜一切捍衛著所能擁有的，不論他將變得多麼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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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言者: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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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5-04 01:59:42

生命很脆弱 人心很脆弱

穿上白袍的殘酷包覆著與生俱來的仁慈



內心的掙扎





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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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言者: blume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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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5-04 09:05:15

內科病房真的是個逼迫人快速成長的地方

可是明白的事情越多 無奈也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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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5-04 14:43:57

傳道書三章1~4節: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

殺戮有時、醫治有時、拆毀有時、建造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

10~11節:我見上帝叫世人勞苦、使他們在其中受經練。上帝造萬物、各按其時成為美好，又將

永生安置在世人心裡。然而上帝從始至終的作為、人不能參透。、、、、、、、、、、、、、、

14節:我知道上帝一切所作的、都必永存、無所增添、無所減少。上帝這樣行、是要人在他面前

存敬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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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言者: dangel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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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5-04 14:56:08

看了你的文章 感受到在這短短幾個小時裡 事情的演變竟然可以這麼巨大

甚至就這麼離去 現在的我在台大醫院裡

還記得上個月我曾打電話給你 請教你"誰是那一位醫治蕭萬長副總統的醫師是誰?"

因為就是要幫我媽媽問的

所以一切你寫得場景 我要把它放在心裡好有心理準備

還是就當作是別人的人生 離我很遠??

我不知道 因為兩邊都是我認識的人

卻是不同的兩邊



是的 我們對死亡有巨大的恐懼 對分離有巨大的不捨，也害怕那種永恒不能再相見的感覺

但是看了你的文章 我突然想起 相見本來就不能永恆 總伴隨著別離 只是最後一步就是不能"再見"

但是有機會相見 都已經見面了 那就應該好好地 甚麼都好好地 一句話 一個眼神 一個心

不該只是在這樣的情況底下而已 所以我又再站起來 看看媽媽的棉被有沒有蓋好 睡得好不好

心裡感覺好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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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5-04 15:45:27

約翰福音十四章1~6節:

你們心裡不要憂愁。你們信上帝、也當信我。在我父的家裡、有許多住處。若是沒有、我就

早已告訴你們了、我去原是為你們預備地方去。我若去為你們預備了地方、就必再來接你們到我

那裏去。我在那裏、叫你們也在那裏。我往那裏去、你們知道。那條路你們也知道。多馬對他

說、主啊、我們不知道你往哪裡去、怎麼知道那條路呢。耶穌說、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

不藉著我、沒有人能到父那裏去。

信主的人離開人世後必要在天國相見。

約翰福音三章14~15節:摩西在曠野怎樣舉蛇、人子也必照樣被舉起來。叫一切信他的都得永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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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言者: vch6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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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 2010-07-10 12:37:06

以前小時候還會有個可笑的想法 如果我當醫生 常常面臨死亡

是不是就會麻痺 會習慣 就不會再害怕失去親人了。



現在我會翻閱心理學的書 更認識死亡學 或是宗教方面

當我要面臨這一刻時 我希望可以自己療癒自己的心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