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裡第一個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在那睡眼惺忪的一瞬間，我記起了這個電話號碼，
就像阿爸每次看到老家的來電顯示一樣，有著幾分的忐忑。
我想起了自己是家中的長孫，以及我對家族的責任。
只是要由我的口中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似乎有些沉重。
2.
“ 請問你是吳火來先生的家屬嗎？”
" 梁醫師，對方家屬接電話了。”
” 文碩，我是梁醫師，你阿公今天早上六點四十六分的時候突然沒有心跳了。
你可以把這個消息告訴你的家人嗎？”
阿爸在此時走進了我房門口，我把電話拿給阿爸，阿爸是家族的兄長，阿公是阿爸的責任，阿爸也是阿公引以為傲的兒子，
3.
這是我這星期第三次來到嘉義長庚，幸好有了高鐵，那是第一次我覺得回去看阿公很近，
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比起以前高速公路、省道、縣道鑽來鑽去，輕鬆了許多。
好幾年沒回麥寮去看阿公了，自從大三或大四某一年起阿公跌倒之後，脊髓受傷再加上老化，變的有點半身不遂。
老人家的夢想很單純，希望可以打一支特效針，這一針特效針打下去什麼病都沒了，這一針特效針打下去就可以站起來走了。
但是打了好幾針，阿公的情況始終沒有好轉。
從將近一年前開始，阿公開始講話聲音沙啞，然後不停地咳嗽，有幾度我也懷疑過是不是肺癌或是鬱血性心衰竭。
阿公還是不停地打針。
病情仍然是一點好轉也沒有，有幾次我打電話回去，阿公的聲音再講完幾句話之後越來越沒有力氣。
送到急診室的那一天，阿爸打來說阿公的血管塞住了，急診室的醫生懷疑是心肌梗塞，要轉到嘉義長庚醫院。
4.
阿公很安祥的躺在那裡，表情看起來和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很仔細地看著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呼吸了，即使他已經穿好壽衣。
右手拿著紙扇，左手拿著帕巾，身上穿著舊時代的長袍，彷彿這一趟旅程穿梭時空地回到年輕。
阿公看起來出奇地安詳。
“ 阿爸~~你全身軀的病都已經好去了，你已經無病無痛可以放心地去囉~”
“ 阿爸所有的代誌你攏免煩惱，阮都會給你處理到好~”
叔叔和我們一同跪在阿公面前高聲地喊著，我的眼淚在此時怎樣也停不下來。
嬸嬸的哭聲像是在唱一首異常悽愴的悲，和著眾人的淚水。 阿爸和姑姑攙扶著失神的阿媽。
5. 第一次到嘉義長庚的心臟科加護病房，阿公的氣色其實很好，跟我講了很多話，其實越是如此越讓我擔心，
因為有可能不是血栓卡住了血管需要緊急處理，有可能是血管狹窄，而這樣的狹窄往往都需要開刀，
開刀幾乎一定是要開CABG，開CABG的風險就非常地高。
之後，爸爸說阿公的血管幾乎每一條都99%堵住了，是我最擔心的NSTEMI，只是側枝循環不錯才能撐到現在，
但是突然來了一個什麼刺激，或是一塊小血栓掉下來，心跳是隨時會停止的。
6. 第二次去看阿公，大約才個不到一星期，醫院打來說阿公的手突然有點舉不起來，有可能是中風，
我趕快坐高鐵到嘉義去看他，醫生說有可能只是Lacunar Infarction，因為電腦斷層下看不出什麼異常，
跟阿公聊了一會天，他講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了，很像有非常多的痰卡在喉嚨，
護士小姐說阿公的痰很多很多。
阿公的腿被直直地綁在床上，左邊的大腿架了一個IABP，還好只是心導管術後固定會放置的，看地我心裡一陣涼。
護士小姐說阿公會用手去拔腿上的管子，所以必須保護性的約束。
做完心導管之後，醫生說因為打了很多顯影劑，所以目前阿公還有一個急性腎衰竭的問題。
我知道阿公的情況很不好，打電話跟爸爸講了情況，爸爸希望阿公不要太痛苦，所以我們決定簽DNR。
家人不能諒解的是，為什麼住進加護病房接受了許多治療之後，阿公的病情卻急轉直下呢?
7. May 4th 那天太陽很大，天氣非常的晴朗的大清早，我們又從台北出發去嘉義，接阿公回家。
阿爸說阿公很照顧我們，昨天晚上阿公氣若游絲地問了姑姑今天是星期幾，
彷彿知道自己的時候不多了，挑了一個天氣晴朗的星期天清晨離開我們，
不用讓子女們在夜裡奔波，也不用請假調班就能回去帶他。
"阿公，阮要瞪去呀，你艾對喔赫喔~ 阿公，阮要瞪去興化寮呀，你艾對喔赫喔~"
8. 棺木送進火爐裡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地哭了出來，彷彿一切到了那一刻就全部消失了，最後只剩下一團灰燼。
這幾天做法事承受那些繁瑣的舊時代的程序，也讓每個人都精疲力竭，但火化完也就代表送終的任務將要完成了，
我們似乎也才能開始慢慢地取撫平這一切帶給我們的悲傷，無論是肉體或是精神上的。
爸爸哭的很傷心，我們家最近搬了新房子，自從阿公身體不好之後，就一直計畫著要帶阿公阿嬤來台北住，
儘管他們是千百個不願意，新房子裡的孝親防仍舊是整理地窗明几淨。
爸爸的白頭髮在兩星期裡全部竄出來了，再加上滿口的鬍渣，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阿公~火來囉~緊閃喔~ 阿公~火燒過來囉~緊閃喔~"
9. 某一次回台北的高鐵上，我聞到了一個很熟悉的味道從靠窗的座位傳了過來，
一個老伯再吃著一袋落花生，那花生還在殼裡面，把花生殼撥開裡面蹦出來兩粒很香的花生。
花生的味道很特別，很難去形容它，有種奇特的土味但是很香，難怪花生又被叫作土豆。
阿公以前是農夫，田裡面種的就是花生，很小的時候就看到家鄉四合院的廣場上放滿了竹篩子，上面躺滿了花生曬著暖洋洋的日光。
聞到這土豆香時我想起了童年在四合院奔跑，在田邊玩泥巴和被蛇嚇跑的場景，
還有阿公翹著二郎腿在屋簷下抽著菸，手裡撥著花生。
一袋袋的落花生呀，養育了三代的家庭，
四合院也變成了樓仔厝，牛車也變成了轎車，呼吸吐納著麥寮平原上的大風，吹起滿地的沙塵，
熾熱的太陽蒸烤著阿公的汗水，汗水或著堆肥的牛糞哺育著田裡那片沃土，田裡的作物吸吮......
這就是落花生的滋味。
- 留言者: chin
- Email: http://tw.myblog.yahoo.com/32086036
- 網址:
- 日期: 2008-05-30 14:13:10
wish you cant restrain grief and accept the change~
i'll be with you~
chin
- 留言者: Fumi
- Email:
- 網址:
- 日期: 2008-05-30 22:27:33
- 留言者: LOVEBRANDA
- Email:
- 網址:
- 日期: 2008-06-01 20:27:29
很想跟你說些什麼
但又不知道該講些什麼才比較好
希望你可以很堅強的,也可以很好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